夏日的蝉鸣声里，总有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先生摇着折扇坐在槐树下。他银白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颤动，布满皱纹的眼角弯成月牙，用那把沙哑却清亮的嗓子开始讲故事。我常趴在青石板上，看阳光透过他稀疏的胡须，在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
"从前有个孔融四岁，母亲给他七个梨。"孙爷爷的扇子停在半空，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。他讲起小孔融如何把最大的梨让给哥哥，最后自己啃着青涩的梨皮。故事讲到一半，树下的孩子们突然都屏住了呼吸——不知谁家的小丫头已经把手里最红的苹果悄悄塞进了衣兜。

"这叫礼让。"孙爷爷用扇骨轻敲石板，惊醒了那群偷听故事的小麻雀，"但礼不是让人委屈自己。"他忽然压低声音，像在说悄悄话："就像你们看那棵歪脖子槐树，当年被雷劈断过主枝，现在不照样开花结果？"孩子们仰头望着虬结的树干，发现断裂处竟长出了更繁茂的枝桠。

秋分那天，孙爷爷讲铁杵磨成针的故事。他说唐朝的李白少年时在青莲乡读书，见老奶奶在溪边磨铁棒。老奶奶说："只要功夫深，铁杵磨成针。"他后来果真考中进士，当上了翰林学士。孩子们听得入神，连正在偷吃瓜果的狸猫都忘了躲到树洞里。

"但光有毅力不够。"孙爷爷突然合上折扇，露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，"你们看这掌纹，像不像山间小路？"他比划着掌心的纹路，"有的路笔直通天，有的路九曲回肠，关键要认准方向。"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块用红绳系着的鹅卵石，"这是当年老奶奶给我的，你们拿去当书签吧。"

腊月里下过雪，孙爷爷开始讲盲人摸象。他说有个人摸象鼻说像大柱子，摸象耳说像扇子，最后闹得大家面面相觑。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，却没注意到孙爷爷悄悄把讲义上的"盲人"二字用铅笔改成了"孩童"。

"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盲人。"他指着飘落的雪花，"有的摸书本，有的摸算盘，有的摸锄头。"突然从袖口抖出几粒种子，轻轻撒在雪地上，"但种子要破土才能见光，就像你们这些小家伙，得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。"

开春时我送别孙爷爷，他在槐树下摆了套茶具。紫砂壶嘴袅袅升起的热气里，他讲起他年轻时在私塾当戒尺的故事。有次学生偷懒，他罚他抄《三字经》百遍，自己却陪他抄到深夜。月光把两个黑影投在粉墙上，像两株并蒂的墨竹。

"后来那孩子成了地理学家，专门研究墨竹的根系。"孙爷爷摩挲着茶碗上的冰裂纹，"他说每根竹节里都藏着故事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年他讲过的每个故事，都是埋在孩子们心田的竹节，在某个春天会突然破土而出。

如今槐树依然年年开花，石板路上常能看到背着书包的孩子。他们经过老槐树时，总会不约而同地仰头看那道歪斜的裂痕——那里新抽的枝桠上，正挂着几颗晶莹的槐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