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雾还未散尽时，我踩着松软的苔藓小径向峰顶攀登。晨光穿透云层，在青石阶上投下细碎的金斑，远处层叠的梯田像被揉皱的绸缎，边缘泛着湿润的黛青色。背包里的保温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，倒映出登山杖在石壁上划出的浅痕。转过第七道弯时，忽然听见山涧解冻的呜咽声，冰凌坠入深潭的脆响惊起几只白鹭，它们扑棱棱掠过水面，翅尖沾着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
半山腰的木屋飘出炊烟，灰白雾霭中隐约可见竹篱笆围着的菜畦。穿靛蓝布衫的妇人正在溪边浣衣，木槌敲打衣物的节奏与流水声形成奇妙共鸣。她抬头望见外来者时，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，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招呼："小友，歇脚喝碗姜茶？"竹编茶盘里卧着青花盖碗，浮沉的枸杞在琥珀色茶汤中舒展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妇人鬓角新添的霜色。

行至观景台，整片山谷忽然在视野中舒展。云海翻涌如浪，将山峦托举成漂浮的岛屿。穿冲锋衣的背包客正在调整三脚架，镜头对准正在攀岩的银发老者。老人腰间系着靛蓝布带，每踏进一步岩壁就发出金属扣环的轻响。他回头朝观景台方向竖起大拇指，山风掀起灰白鬓发，露出耳后纹着的"山岳无疆"四字刺青。背包客调整焦距时，相机镜片突然蒙上细密水珠——不知何时起，山雨已裹着冰晶簌簌落下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我们在山脚民宿分食烤土豆。穿工装裤的老板娘掀开柴火灶的棉布，铁锅里的土豆已裹上焦糖色脆壳。她讲述着二十年前与丈夫共同开垦梯田的故事，火光映着墙上泛黄的全家福，照片里穿军装的青年与如今满手老茧的妇人，眉眼竟有七分相似。窗外的雨丝渐密，檐角铜铃叮咚作响，混着厨房里柴火噼啪声，织成某种温暖的韵律。

夜宿的木屋褪去白昼的喧嚣，月光淌过窗棂，在竹席上画出流动的银河。清晨推窗时，发现昨夜攀岩的老者仍蜷缩在廊檐下打盹，冲锋衣上凝结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如星。山脚的梯田泛着露水的银光，农人荷锄归家的剪影与天际线融为一体。背包客的相机里，定格了老人梦中微颤的睫毛，以及他冲锋衣上"山岳无疆"的刺青，在朝霞中与天光相接。

归程的公路蜿蜒如蛇，雨后的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泥土的腥甜。后视镜中，山峦渐渐缩成墨色剪影，但那些在晨雾中相遇的面孔，那些与山风对话的时刻，正化作掌心的纹路，在皮肤上刻下比任何GPS轨迹都清晰的印记。或许所谓风景，不过是过客与山川的短暂相遇，而记忆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，突然苏醒成满山遍野的野花。